从气候变化到地缘冲突，从网络战争到难民危机，从极端思潮兴起到国际组织停摆失灵，这是一个变乱交织的世界，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说，“我们身处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世界可能会失序，但危机的根源和人类的出路在哪里依然众说纷纭。美国政治家、学者亨利·基辛格在《世界秩序》一书中对此进行了深入思考，他认为世界秩序观的危机是我们当下面临的最根本的国际问题。

　　基辛格认为，世界秩序建立在两个因素之上，即合法性与权力。合法性是指有一套明确规定了行动边界的规则，这套规则为各国所接受。合法性有助于确保国家在现有秩序范围内合作、竞争和对抗，而不对秩序构成根本性挑战，进而造成大规模动荡与混乱。权力是指规则受到破坏时强制各方自我克制的一种均势，它可以限制秩序遭遇根本性挑战的规模和频率，以及当颠覆性挑战出现后有能力对其加以抑制。合法性与权力之间的平衡既微妙又复杂，考验的是政治家的智慧，他们既要在世界秩序中坚定地维护国家利益，又需要在行动中保持克制与审慎。

　　基辛格所说的世界秩序观的危机，其本质是，世界权力格局正在发生根本性变化。非西方国家兴起，它们有着不同于美国和欧洲的历史、传统和文化，对世界秩序的设想也大相径庭。与此同时，逐渐衰落的西方已经没有力量凝聚起新的共识，以维持合法性并重建世界秩序。因此，在基辛格看来，世界秩序的合法性和权力两大支柱已经坍塌，这将把人类推入危险的境地，各国的相互依赖前所未有，但却无法携手解决人类社会面临的种种共同挑战，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环境恶化、可能将冲突推向人类无法控制或想象地步的新技术、脆弱国家解体、地缘冲突等。

　　基辛格认为，要重建世界秩序，就必须在新的权力现实上，重新确立合法性。他指出，“重建国际体系是对我们这个时代政治家才能的终极挑战”。一旦失败，世界秩序要么碎片化，演变成各种势力范围;要么被极为残酷的战争所摧毁，然后在一片废墟上重新寻找人类的未来。

　　基辛格对世界秩序危机的敏锐感知证明了其战略眼光，他对一些重大问题的判断，仍然具有启发意义。比如，基辛格认为中国和美国都是世界秩序不可或缺的支柱，中美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是“避免重蹈昔日历史悲剧覆辙的唯一出路”;在谈及欧洲的未来时，基辛格认为欧洲试图主要凭借软实力和价值观来谋划外交政策，但没有权力支撑的合法性能否长久维持世界秩序令人怀疑，欧洲国家特性的缺失，很容易导致内部权力真空和边境地区力量失衡;在分析经济全球化面临的挑战时，基辛格认为当前世界的政治组织和经济组织不同步，其繁荣取决于全球化的成功，但这个过程在国内可能产生负面的政治反应，各国政府面临让全球化进程向有利于本国利益或重商主义方向倾斜的压力;在论及科技与世界秩序时，基辛格担心科技发展正把人类带入了不可想象的领域，网络空间挑战了所有历史经验，对于如何使用网络能力，国际社会还没有就约束互联网行为达成基本共识。

　　基辛格想通过《世界秩序》，努力为读者呈现出不同国家、地区和文明的不同秩序理念，但是他仍然没有跳出“西方中心论”，导致他更愿意从冲突和对抗的视角来理解非西方国家与国际秩序之间的关系，将一些国家和文明看成是对既有国际秩序基本价值和规则的挑战，而忽略了它们追求更加公平正义国际秩序的正当性与历史意义。国际关系史昭示着，没有非西方国家的抗争，殖民体系不会自动瓦解，霸权国家会更加肆无忌惮，自由、民主、主权等国际秩序的基本价值和规则的定义权和适用性还会继续被少数西方国家所把持。国际秩序就是在非西方国家的积极争取中才不断修正和完善的，而这也是国际秩序合法性的重要来源。

　　基辛格认为美国最大的问题是在推行普世原则和孤立主义之间摇摆不定，美国所谓的崇高道德经常成为果断外交行动的负累。事实却是，美国对权力的滥用，常常是挑战和破坏国际秩序合法性的罪魁祸首。比如，美国无视国际经贸规则，肆意发动贸易战和关税战;2001年以来，美国以“反恐”之名发动的战争和开展的军事行动涉及“这个星球上约40%的国家”，给世界带来了沉重灾难;美国试图以“新门罗主义”重建势力范围，公然挑战世界秩序赖以存在的主权平等、不干涉内政等基本原则;对于国际组织，美国要么将其看成是大国博弈的工具，要么视其为采取单边行动的障碍，“合则用、不合则弃”，严重阻滞了国际社会的多边合作。

　　世界秩序看似遥远，但是其稳定和变革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它有时以温和的方式隐性渗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有时又以极端剧烈的方式影响人类的命运。在本书行近结尾处，基辛格不无悲观地感叹，“人类社会无可救药地充满了变化和冲突。‘世界秩序’就像火焰，‘适度地燃烧，适时地熄灭’，而战争则是‘世间的圣父和国王’，带来了世界上的变化”。基辛格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并提供了思考框架，但是并没有给出可靠的答案。要避免这种悲剧性的结局，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权力和合法性等概念。与权力相连的不应该是均势政治，而应该是大国责任，要尊重所有国家作为国际社会的平等一员。合法性的基础应该是国际法，以及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而不是少数国家主张的将国家分为三六九等的所谓“文明标准”。“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在今天，只有努力推动建立更具合法性的世界秩序，才能为全人类争得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责编：常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