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20世纪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杨振宁不仅为人类科学进步和中国科学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而且对教育也有独到而深刻的观点和见解，至今仍具有强烈的现实启发意义。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杨振宁因经常回国，并就科技、教育等领域改革发展建言献策，向社会公众发表个人见解和观点，特别是他充分肯定中国教育的一系列观点，引起社会高度关注。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教育事业进步巨大。但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在越来越多的国际交往中，逐渐认识到中国教育体制、教育理念、教育教学方法等也存在问题和不足，由此引发的对中国教育改革的讨论持续至今。杨振宁曾以《中国文化与近代科学》为题，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杨振宁观点鲜明地回应了质疑，阐明了自己关于中国教育的基本思考。

　　首先，杨振宁认为，从大学对国家建设的贡献这个角度来看，50多年来中国的大学培养了几代毕业生，他们对国家的贡献是无法估价的。没有50多年来中国大学毕业生的贡献，今天的中国不可能是目前所能达到的水平。这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起源于正在发展中的国家与已发展的国家社会需要的不同，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中国办教育的人不可引以自满，但是也不应忘记。

　　其次，杨振宁指出，从中国大学生的水平来看，中国大学生的平均水平并不低，而且中国最急需的就是大多数学生能够达到较高水平而成才，为社会作出贡献。杨振宁自己2004年在清华大学教了一学期的大一物理。他在20世纪80年代、90年代也曾在美国教过两年的大一物理。对比中美学生，得到两个极深的印象：一是中国学生在中学习题做得多，远比美国学生根基扎实。二是中国的大一学生比美国大一学生成熟多了，能集中注意力，能努力学习。在中国，最需要的是大多数大学生能够成才，能够为社会作出贡献。

　　再次，从中美两国教育之比较来看，各有优长。杨振宁认为，美国的教育理念对于年轻人采取的是放任态度。这种教育理念的好处是给有特殊天资才干的人以极大的创新空间。可是这种教育观念也浪费了许多人才。一般来讲，对于多数学生，尤其是90分以下的学生，中国的教育理念比较适合，能够训导他们成才，少走弯路，增加他们的自信心和安全感。如何保持中国教育理念的优点，同时吸收美国教育理念的长处应是全国教育界亟须关注的问题。

　　最后，从研究生培养和科学研究的角度，国内一些科技研究成果之所以跟不上先进国家，有多种原因。科研工作者需要长期稳定的生活环境，最好能长期不受干扰，专心做研究，这样积累起几年的思考和探索的成果才容易有成就。特别是，科研强国往往都是经济强国，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尤其是资金和物质上的持续稳定投入，科学研究工作很难有大的突破。因此，科学研究领域中国大学与世界上一些大学还有差距，主要是因为中国经济发展起步较晚，而这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还需要做很多努力。另外，一个国家的科研水平无论多高，也离不开国际学术界的互相交流。因此要提高研究能力，增加国际学术交流是非常必要的。需要强调的是，这是杨振宁在20多年前的观点。事实上，今日中国大学的科研能力和研究生培养已经取得长足进步。

　　杨振宁的教育理念，是建立在对中国与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的深刻洞察与切身体验基础上获得的。杨振宁自1945年赴美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在美工作，直至2003年底才返回中国定居，其在美国生活、求学、教学科研乃至参与各种教育活动近60年。可以说，他对美国尤其是美国教育，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认识深度。

　　首先是“扬特长”。所谓“扬特长”，即发扬优势。杨振宁认为，中国教育传统注重按部就班的学习，采用“灌输式”“透彻式”的教学和重复性的操练，对学生管理得很严，培养的学生听话、守纪律，勤奋、刻苦，知识比较系统扎实，而且会考试;美国教育传统注重跳跃式的学习，采用“启发式”“渗透式”教学和不规则训练，对学生太放任、太宽容，因而学生不听话、不守纪律，不够勤奋和刻苦，学到的知识不够系统扎实，有很多漏洞，不会考试。中国式的教育对群体的进步很有好处;而美国式的教育，对少数优秀人才脱颖而出成为大师有好处。这是杨振宁在毕生的教学科研中所观察、发现、认识到的中美两国的教育特点，杨振宁十分鼓励各国发挥各自因文化传统、教育特色所积累形成的教育优势。而根据事物的发展规律来看，任何国家、任何教育方式，既有优势的一方面，也总会存在弊端与问题。

　　其次是“补短板”。即在重视发挥国家教育优势特长的基础上，注重对教育发展中劣势的方面进行补充提高。杨振宁认为，中国和美国的教育理念是相当不一样的，而这两种不同的教育理念在怎样鼓励创新这件事情上的差异，是值得我们深思的。这两种教育理念都能够鼓励创新，不过他们各自对不同类型的学生产生的最大效应是不一样的。美国的教育理念对排在前面30%到40%的学生是有益的，因为这些学生不需要按部就班的训练，他们可以跳跃式学习，给了他们自由，可以自己发展出很多东西，当然他们的知识不可避免地会有很多漏洞，但如果他们真是很聪明的话，将来他们自己可以弥补这些漏洞。所以这种学生受到美国式的教育训练，会比较快、比较容易成功。可是，亚洲的教育理念对排在后面30%到40%的学生来说比较有益处。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学生通过按部就班的训练，可以成才，而且成才之后可以跟比他聪明的人竞争，因为他们有扎扎实实的知识，可以了解很多不是几天就可以学会的东西。因此，各国教育、各种教育方式之间需要相互取长补短。杨振宁认为，中美教育传统各具特色、长短互补，若能将两者的优势和长处和谐地统一起来，在教育方法上无疑是一个创新。

　　最后是“循序渐进”。任何国家教育的发展，都应遵循发展规律，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不能揠苗助长、急于求成。他特别强调了教育和学术传统的重要性。学术传统对人文与科技领域的研究工作十分重要。在任何一个学科里面建立教育和学术传统都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能着急。他结合自身数十年的教育实践经历，特别谈到中美在沉淀教育传统上各有优势。他主张折中论，把中美两国不同的教育体系结合起来，发挥各自所长，尽量避免各自之短。对于不同的学生，中美两国不同的教育传统并不存在绝对的好与坏。他因此强调：要问哪一种教育方法好，这个问题很难一概而论，要看你是在讨论哪一个学科或对哪一个学生才能作具体回答。

　　历史已经证明，“多、快、好、省”往往是欲速则不达，杨振宁“扬特长”“补短板”“循序渐进”的教育理念，直击教育之根本，对于今日中国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启发意义。

　　总之，杨振宁的教育理念及其充分肯定中国教育成绩，是其结合中国教育传统与特点，在与其他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的比较中得出的，他通过自身半个多世纪的亲身经历和经验，告诉广大教育工作者与学习者如何从实际出发开展教育事业和学习活动。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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