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故城遗址雄踞天山北麓两河冲积平原间，向南直望巍峨连耸的天山，向北遥眺瀚海金山和广袤草原，扼守着翻越东天山最重要的通道，面积约1.5平方公里。北庭故城的辉煌始于唐代，是唐至元时期丝绸之路天山北麓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也是目前天山北麓保存最为完整、最大的一处古代城市遗址，是古代丝绸之路北道的枢纽重地。

　　中原王朝经略西域的缩影和见证。公元640年，唐太宗李世民命侯君集率领唐军收复吐鲁番以及东天山北麓一带后，力排众议，环东天山地区继伊州之后又增设“西州”“庭州”机构，派遣刺史对当地进行和中原地区一样的管理，北庭的内城，即庭州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设计建设的。公元702年，为了应对突骑施、吐蕃以及突厥的威胁，武则天升级庭州为北庭都护府，在庭州外部的西、北、南侧扩建城市，并驻瀚海军，形成了北庭城，使其成为统辖天山以北的“塞外长安”。作为安西都护府的“北翼”，北庭都护府南与安西都护府遥相呼应、相互配合，构建了唐代对西域的全方位管控网络。此后，高昌回鹘以此为夏都，元代设都元帅府与别失八里宣慰司，直至元末明初，城池逐渐湮没。

　　北庭故城遗址虽然在文献中有很多记载，但是从考古的角度看，这样由唐太宗李世民和武则天下定决心建设的边疆城市是非常独特的。这个以北庭城为核心的军政体系包括三个县城、守捉、镇、烽燧和道路等，专门应对来自草原的威胁，安抚管辖天山以北草原地区的少数民族，同时也维护着丝绸之路新北道路网的和平繁荣。

　　以北庭故城为核心的城镇网络在中国边疆治理史上具有独特的意义。北庭城历经唐、宋/高昌回鹘、辽/西辽、蒙元而不衰，见证了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共生共荣。千年间，北庭城始终是中原与西域、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汇的枢纽。北庭故城不仅是军事要塞，更是中原王朝经略西域的缩影和见证，其源头是汉代西域都护府和戊己校尉的传统，集中体现了西域农牧互动合为一体的历史，是中原王朝有效管辖草原地区以及游牧民族的实物见证。

　　兼顾中原和西域特色的城建风格。北庭故城与中原城市相比较，既有共性，又有自己鲜明的特色。北庭故城是一座典型的唐代城市，无论是布局规划还是建筑技术，甚至是建筑材料，都是唐代范式。在大的形制布局上以隋唐长安城和洛阳城为蓝本，比如子城有南北向的中轴线，还有主要的东西向横街，两侧设墙。城中发现的联珠莲花纹瓦当和方地砖，以及长方砖、脊头砖、鸱尾等建筑构件均和唐代长安和洛阳两京所出一致，生活所用的水井、陶器、石器等均相同。

　　另外，由于是边疆城市，北庭故城肩负着守边御敌安民的重任，所以在城市形制布局方面，可以看出对于风水和军事防御的特殊考量。庭州和北庭城的部分城墙和街道设计为屈曲之状。最能体现这个考量的是庭州城的东北部，城墙在这个位置形成一个大的转折，这个转折形成了一个可以大范围交叉攻击的半封闭区域，非常有利于城市的军事防御，不过这种转折设计最大的目的还是在于风水。在中国古代城市风水理论里，这个方位属于艮位，一般认为是整个城市比较薄弱的部分，容易受到侵袭，因此一般会通过城墙的转折等方式辟邪除灾。宽阔的东西横街也没有贯穿城市，在东端顺势有两个90°的转折，符合古代城市军事防御的要求。

　　从其建城史来看，早期的庭州城布局模仿长安，衙署、街道井然有序，讲究威严仪度和地脉风水;提升为北庭都护府之后，外城安置瀚海军，城门有瓮城，城垣高大曲折以适应战备需求。这种“内政外武”的双重设计，既延续了中原都城的礼制传统，又融入了西域地理特点，成为古代城建史上的创新范式。

　　唐至元时期天山以北的经济文化中心。北庭自唐至元时期，在天山以北地区扮演着经济文化中心的角色。唐代北庭是丝绸之路新北道的核心与枢纽。当时有屯田二十屯，相当于60平方公里的土地。考古发现了中外钱币、围棋子、玻璃、瓷器等诸多中西文化交流的文物。尤为重要的是，遗址中佛教寺院与官署建筑并存，反映了唐王朝“以儒治国，以佛化民”的边疆策略。文献所记应运大宁寺和“龙兴寺”残碑、“悲田寺”刻字残陶器的发现，佐证了唐代官方寺院在精神文化方面对北庭产生了重要影响。高昌回鹘时期两座大型王家寺院以及景教十字架的发现，见证了古代新疆多元宗教包容共生的和睦图景。

　　从唐代的屯田戍边到元代的驿站贸易，从唐代传奇人物裴伷先、高僧悟空到宋使王延德再到全真道掌教丘处机，甚至乾隆年间的纪晓岚，这座古城始终是丝路商旅的庇护所与文化传播的灯塔，其兴衰与丝绸之路的盛景紧密相连，古代各民族在这里长期交流交往交融。2014年，北庭故城入选“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北庭故城，如同一部镌刻在天山脚下的活态史诗，承载着汉唐气象、回鹘风华与蒙元雄略，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基础。遗址中蕴含的中原礼制、佛教景教等思想和艺术、游牧文化和丝路商贸传统，恰如一条纽带，将古往今来的多元文明紧密相连。

　　北庭故城不仅是丝绸之路的“活化石”，更是中华民族开拓进取与融合发展的精神丰碑。北庭故城作为历史的现场，对于落实文化润疆，增强历史、文化和政治的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今，这座屹立千年的丝路古城，正以无声的砖石，讲述着人类文明包容共生的永恒主题。保护、研究、展示这份遗产，既是追溯中华文明脉络、守护文明根脉，亦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历史注脚并注入跨越时空的智慧。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北庭故城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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