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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西文明对话中构建地理知识体系
来源:学习时报     作者:陈欣雨     2025-08-25 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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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世纪末至18世纪初,以利玛窦(Mat eo Ricci,1552——1610年)、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年)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以科学为舟、文化为楫,与中国士大夫阶层携手,陆续绘制了《坤舆万国全图》《坤舆全图》《康熙皇舆全览图》等地理杰作,不仅重塑了中国人对世界的认知,更在中西文明对话中构建了独特的地理知识体系,为当下地理测绘学、全球化视野和文明交流互鉴提供了历史启示。

  从“天圆地方”到“万国全图”地理认知变革。自先秦以来,中国以“九州”“华夷”为核心的地理观根深蒂固,认为中原王朝居于“天下之中”,四方皆为蛮夷。比如《吕氏春秋·审分览》:“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荀子·大略》:“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礼也。”这种观念从《周礼》记载的“九畿之制”到《尚书·禹贡》描绘的“九州方圆”;《华夷图》的“万邦来朝”等传统舆图中已然固化。直至明末利玛窦携西方地理学知识而来,首次以科学实证的方式带来了地理认知的变革。柳诒徵先生曾评价“元、明间人犹未泯究心于地理,至利玛窦等来,而后知有五大洲,及地球居于天中之说”。

  利玛窦在《坤舆万国全图》中首次向中国系统传播了地圆说、经纬度体系及地球公转理论。他在序言中强调“地球如鸡子,黄白同居”,以通俗的比喻解释地球与天体关系,化解了传统“天圆地方”说的桎梏。该地图采用等积投影法,将五大洲、四大洋铺展于世人眼前,更以中国为地图中心,并采用易学术语“坤舆”为地图命名,辅以汉字注记与儒家伦理的释文,巧妙平衡了科学真实与文化认同。而地图上的“欧罗巴”“亚细亚”等汉译地名,以及南极洲、美洲等未知区域的呈现,使明代士大夫首次意识到中国虽雄踞亚细亚腹地,却仅是“万国”之一而非“天下”全部,这更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传统认知。这种冲击直接引发了士大夫阶层对“天下”与“世界”关系的反思,如徐光启、李之藻等学者开始接受地圆学说,并尝试将西学融入儒家知识体系。

  南怀仁的《坤舆全图》相较于利玛窦的椭圆形世界图而言,采用球极平面投影法,将地球分为东、西两半球,直观呈现地球的曲面特征,不仅打破了中国传统“地方”的认知,而且客观上弱化了“中央之国”的独特性。这种划分使中国人首次意识到,世界并非以中国为中心的单一板块,而是由相互关联的陆地与海洋构成的整体。进而首次提出“小西洋”(印度洋)概念,并标注欧罗巴(欧洲)、利未亚(非洲)、亚细亚(亚洲)、南北亚墨利加(美洲)和墨瓦蜡泥加(南极洲)五大洲的经纬界线,这突破了传统中国以“四海”(东海、南海等)为核心的封闭海洋观,而是把中国置于与其他大洲平行的位置,这暗示了多元文明共存的全球图景。

  以实测经纬传地理真知的科学精神交融。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首次引入经纬线网络,其投影方式虽未完全采用墨卡托法,但已具备现代地图学的雏形。并在附注中详细解释其数学原理。李之藻在序言中称此图“以天度定地理”,将天文观测与地理定位结合,彻底革新了传统舆图仅依赖相对位置的表达方式。故《坤舆万国全图》的绘制并非简单译介,而是基于实测数据的科学实践。结合欧洲三角测量法与中国传统的“计里画方”技术,对重要城市经纬度进行测算。例如,北京被标注为北纬40度(实际为39.9度),误差仅0.1度,远超同期中国舆图的精度。在地图中,利玛窦不仅展示地理轮廓,更通过附注文字系统阐释了地球的物理属性:如赤道、南北极、气候带划分,以及潮汐、地震等自然现象的成因。图中附有九重天图、日月食原理、昼夜长短变化等天文图解,他介绍了各国的自然地理特征、气候条件、物产资源以及人文社会情况,如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政治制度等。如南美洲标注“此地多金银”“波斯多宝石”“欧罗巴人精于天文”等。

  而南怀仁在《坤舆图说》中强调“以天度测地理”,即通过天文观测(如测量北极星高度)确定经纬度。他引入欧洲的球面三角学和天文测量法,并结合中国传统的“勾股术”进行数据修正。例如,他详细说明如何用“测日影法”推算纬度,并设计《量天尺图》(一种测量天体高度的工具)辅助观测。这种实测方法使经纬度不再是抽象概念,而是可操作的量化指标。在其图中,实测经纬点达630余处,覆盖东北至库页岛、西南至西藏的广阔疆域。这一工程不仅提升了地图精度,更推动了中国地理学从经验描述向实证科学的转型,成为后续大规模测绘的起点,特别是对《康熙皇舆全览图》起到了示范效应。

  值得注意的是,南怀仁将本初子午线设于北京,既顺应了清代“以中土为尊”的政治需求,又暗含了西方科学中“统一坐标原点”的逻辑。此举巧妙调和了中西文化冲突,使经纬体系更易被中国士大夫接受。他在《坤舆图说》中解释:“子午线定于京师,则天下方位皆可依此推算”,既保留中国中心观,又介绍了全球坐标体系,这种交融不仅传递了地理真知,更重塑了中国士人对世界的认知方式——从“以中释外”走向“以天(科学)释地”,为近代中国接受全球化的知识体系奠定了基础。

  从地理空间到文明对话。作为中西地理知识交融的结晶,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既引入奥特柳斯(Abraham Ortelius,1527——1598年)《世界概貌》的投影法,又整合《大明一统志》的本土地理习俗,其绘制方法直接影响了清代官修地图的范式。康熙《皇舆全览图》采用桑逊(Nicholas Sanson d’Abevil e,1600——1667年)所发明的投影法,并首次以汉字标注全国地名,其科学性与权威性延续至近代。甚至还深刻影响了东亚地理学发展,比如日本学者新井白石(1657——1725年)于1708年所绘制彩绘本《坤舆万国全图》,其参考亦可溯源至利玛窦的地图。

  利玛窦与南怀仁的地图实践,本质上是双向知识传播的产物:前者将欧洲地理大发现成果引入中国,后者通过《中国新图志》向欧洲介绍东方,正如葛兆光所言,地图使中国从“天下”走向“万国”。在利玛窦地图上,详细标注了欧亚非大陆的贸易路线与关键节点,如“西域诸国”“波斯湾”“印度洋航线”,与古代丝绸之路高度重合。而“海上丝绸之路”痕迹亦清晰可辨:从马六甲到霍尔木兹,从好望角到墨西哥,航线与贸易节点标注翔实。利玛窦对中亚、西亚地理的细致描绘,为当代“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历史脉络考证提供了依据。而在南怀仁的地图中地名翻译堪称文化转译的典范:“亚细亚”对应“亚洲”,“欧罗巴”对应“欧洲”,这些音译词既保留了异域色彩,又融入汉语构词法。对于“地球”“赤道”“北极”等概念,则采用意译策略,如将“Equator”译为“赤道”,契合《周礼》“日道”之说。故二人地图是早期全球化时代文明互鉴的典范。利玛窦通过地图向欧洲传递中国信息,引发伏尔泰等启蒙思想家的“汉学热”;而中国士人则借地图重新定位自身,催生了徐光启“会通超胜”的文化自觉。

  万国星列,各有其华;文明如河,百川竞流。从利玛窦到南怀仁,他们正是通过地理学这门“世界语”,完成了一次平等的文明对话。当今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深层价值,正与这种对话精神一脉相承——全球化不是文明的趋同,而是让每个文明在地球仪上找到自己的经纬度。

(责编:常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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